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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卦 英文见坂本龙一时我带着护城河的水声和夏目漱石的一本书

admin 八卦 2025-06-04 8 0 八卦 英文

  在北京大学图书馆里,年轻的许知远发现了一本李普曼传记,从此找到自己的路——以文字为业。《伯克利的魔山》是他最新的散文集,收入了35座城市的54个片段。在鹿儿岛遥想一位浪漫的失败者,在东京萌生海外开书店的念头,在纽约对话坂本龙一、马内阿……满世界游荡是一种方式,他以此找寻着自己的声音。

  在纽约,我见到了坂本先生。他比照片上略显憔悴,在谈话时,他要不时吞咽薄薄的润喉片,罹患癌症之后,他的唾液分泌比正常时低了三成。我有点紧张,不知这一切该如何开始。我的生活依赖音乐,醒来、写作、走路、出租车上,总在听,从德彪西到谷村新司,都是我的至爱。我却没有任何天分,能辨别音乐的细微差异。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聆听者,音乐只是我的日常生活背景,而不是全情投入的倾听对象。或许,我还有一种创作类型的自卑,在一切艺术形式中,音乐代表了一种最高形式,它既轻易地抵达内心,又兼容了更广阔、不可描述的情感。

  我对坂本被神话的方式又感到不安,尤其不喜欢人们动辄以“教授”称呼他。这种昵称所带来的“亲切感”,似乎将他视作某种不可解释、只能赞叹喜爱的对象,他的天才、风度、温暖、严肃的内心世界,都那么完美、无懈可击。他有不可解释之天才,却并非是抽象的存在,他的身后有着清晰的文化脉络,从属于近代日本的思想、创作传统,始终在应对个体与日本社会,日本与世界之间的紧张感。

  我带了一本双语的《三四郎》,一半中文、一半日文,它来自日本最负盛名的作家夏目漱石。我记得,坂本曾说过,他钟爱夏目。尽管他们之间横亘着大约一个世纪,却有某种相似之处。贯穿了明治与大正时代的夏目,也是身处日本与西方世界之间,他将西方现代小说引入日本文学传统。

  坂本收下书,感慨此刻的日本人不能再阅读汉字,不能像过去的中国人、日本人一样用笔交流。我又递给他在夜晚紫禁城的录音,说起我刚刚在旧金山见过陈冲,《末代皇帝》中的女主角。“她的英语非常好。”坂本脱口而出。有那么一刻,他似乎回到了三十三年前,带着兴奋与甜蜜。于是,我们的谈线

  “我记得自行车的声音……人们等在百货商店门口的吵闹声,很有活力。”在曼哈顿一间红砖外墙、半地下的工作室,坂本回忆起1987年的北京之行。他记得北京饭店的房间很大,令人心生孤独,街道很宽,夜晚安静、空荡荡,这座城市像是一张黑白照片;他记得,怎样比划着、在纸片上写汉字,让友谊商店咯咯笑的女店员卖给他一辆自行车;他还记得,那位天才、诗意的意大利导演,一会儿像兄长、一会儿又像暴君,一个叫陈冲的中国女演员,英语竟然说得这么好;他也觉得,这真是个古怪的片子,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拍摄中国,所有演员却讲英文;当然,他没有提另一位女演员邬君梅,在广为流传的八卦里,他们有过短暂的恋爱。

  对于一个35岁的日本音乐家,这定是难忘之旅,他不仅参演了一个小角色,用自己的小摄像机记录下诸多场景,还提供了绝大部分电影配乐。这也是仓促、疯狂的行动,他只有两个星期,却要突然谱出末代皇帝之命运。贝托鲁奇改变了坂本龙一的命运,将他带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,令他成为奥斯卡奖得主。对于一个创作者,这也是个罕见的时刻——他的个人成就与他背后的国家同时来到巅峰。昭和末期的日本,也是作为“世界第一”的日本,它的经济扩张看起来不可阻挡,令世界震惊不已,这个四十年前还处于废墟之中的东方岛国,如何变成了今日的模样。

  坂本先生一定不喜欢这种联想。他这一代日本人更强调个人价值。他说起1990年搬到纽约的决定,不是为了逃避日本社会,或是融入西方中心,只是因为这是个恰当的工作地点,前往伦敦、巴黎或其他城市的话,不用飞那么久、那么疲劳。纽约对他而言,是实用,而非浪漫与征服。

  对西方之焦虑并非全然消失,明治以来,这个情结长久地困扰着日本人。坂本最喜欢的作家夏目漱石正是脚跨两个世界的人,理解这双重世界,也受到双重困扰。夏目漱石是成立不久的帝国大学最优秀的英文毕业生,以教授高中生莎士比亚为业,但当线年的伦敦时,他又被一种强烈的焦虑包围,他受不了雾都的空气,听不懂他们的语言,进不了他们的世界,甚至自卑于一个东方人的矮小身材,他陷入了神经衰弱。当他回到东京后,又不安于一个咄咄逼人的祖国,刚刚战胜了俄国的日本举国狂欢,一头扎进了扩张、自大的单向道。

  “如果我碰到那个坂本,我们是不会做朋友的,”他停顿了一下,若有所思,“他太自私了,以为自己无所不能。”眼前的坂本谦逊、低调、坦诚,因为使用并不熟练的英语,这坦诚显得更为真挚。有时你感觉,他年轻时试图逃离的责任感,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。他忧心忡忡于环境灾难,加入反战。福岛核危机发生后,他以自己最独特的方式回应这一灾难,他用在海啸中幸存的钢琴,奏出灾难之音。罹患癌症,更使他对艺术的责任感紧迫起来,他要抓紧每一刻,尽量留下更富创造性的成果。

  很可惜,关于音乐本身,我们无法进行交谈,或许音乐也不该被交谈。他了解节目需要什么,充满善意地拿出少年时代影响他的唱片,和我一起听德彪西。他陪我在哈德逊河畔闲逛,用手中的金属小棍敲击栏杆、垃圾桶,让我感受他收集声音的过程。在这一切结束之后,他带我前往一家过分拥挤、他钟爱的意大利餐厅。当摄像机消失了,他情绪亢奋起来,充满孩子气的调皮。在一张餐巾纸上,我写下几位日本知识分子的名字,丸山真男、加藤周一以及鹤见俊辅。在我有限的理解中,他们是战后日本社会的关键人物,他们的思想与行动塑造了一代人的成长。看到餐巾纸上的这些名字,坂本更为激动,他回忆起父亲的文人朋友,以及自己的青春。比起谈论我不在行、他或许也感到厌倦的音乐话题,日本的思想传统更激起彼此的兴趣。